陈峰

编者按

2023年5月8日，国家安全机关会同相关部门，对国内咨询行业龙头企业凯盛融英进行公开执法。遭安全机关公开执法后，凯盛融英很快于5月10日宣布成立“合规管理委员会”，围绕国家安全法律法规进行整改。我们发现，除咨询行业在应对信息外泄风险时需要成立合规管理部门，越来越多的实体企业开始重视合规管理并成立对应的部门或设置相关职能以应对海外政策风险。针对具有涉外业务的中国企业可能遭遇的各种海外经营风险，中国科学技术信息研究所陈峰研究员特邀为本刊撰稿《面向企业合规管理的竞争情报实践与应用服务展望》（即将刊载于《竞争情报》杂志2023年第4期），以期为读者展示新时代背景下竞争情报的新服务与新应用。

国务院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国资委)于2022年9月16日全文发布《中央企业合规管理办法》(以下简称《办法》）并宣布《办法》于2022年10月1日起正式实施。《办法》针对的目标实施对象是中央企业，但以《办法》精神和要求为参考而大力推进合规管理体系建设的企业群体显然不会仅限于中央企业，还将包括各级各类国企以及其他类型的企业。可以预见，合规管理将是我国企业界未来数年的重要工作。

企业合规管理与竞争情报的关系是什么？合规管理的兴起对企业竞争情报工作的影响是什么？合规时代来临竞争情报界怎样顺势而为？对这些问题进行研究探讨显然竞争情报工作具有现实意义。

作者通过文献资料研究，参加合规领域相关会议，对合规领域重点机构和专家进行访谈，案例研究相结合的研究方法，对这些问题进行研究探讨。

1、竞争情报视角的企业合规管理行为本质透视

· 企业开展合规管理的目的

《办法》明确指出制定本法规的目的是“切实防控风险，有力保障深化改革与高质量发展”。业内权威人士解读《办法》颁布实施的目的是“保障新形势下的央企安全，使央企行稳致远”。近年来，国家有关部门先后出台多个与企业合规相关的合规政策文件，代表性政策文件有《中央企业合规管理指引》（国资委2018年11月2日发布实施）、《企业境外经营合规管理指引》（国家发展改革委员会、外交部、商务部、人民银行、国资委、外汇局、全国工商联共同制定，2018年12月26日颁布实施）、《中央企业合规管理办法（公开征求意见稿》（国家发改委2022年4月1日发布）等。《办法》是过去几年来国企合规政策的系统总结和提升，是已经上升到国家层级的法律文件。《办法》的颁布实施，是在中国企业“走出去”的力度越来越大、开展国际业务面临的风险越来越大、防控经营风险需求迫切性越来越大背景下的必然要求。为新形势下企业发展提供经营安全保障，在有效防控经营风险的基础上提升竞争力，就成为中国企业开展合规管理的根本目的。

· 企业合规管理是无“名”有“实”的竞争情报行为

竞争情报是关于竞争环境、竞争对手、竞争策略的信息和研究，环境监视、风险防控一直是企业竞争情报的表征性工作。企业开展合规管理的根本目的是保障安全与发展，这与企业开展竞争情报工作的根本目的完全一致。系统识别防控企业的风险是贯穿企业合规管理全部工作的主线。系统识别防控风险，企业合规管理必然系统、深入、全面开展经营环境、竞争环境在内的环境监视和研究。实时预警，相应制定合理决策使企业防控风险，免遭损害也是企业合规管理必然开展的工作。

按照“名”与“实”关系识别真实竞争情报行为判断的相关研究成果可以判定，企业合规管理虽然没有竞争情报之“名”，却有竞争情报之“实”，是地地道道的无“名”有“实”的竞争情报行为，企业合规管理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专业程度很高的竞争情报工作。

2、企业合规管理对竞争情报服务工作产生了不可或缺的巨大需求

· 企业合规之“规”的重点内容

关于企业合规的“规”是什么，《办法》第三条给出了明确的答案：“本办法所称合规，是指企业经营管理行为和员工履职行为符合国家法律法规、监管规定、行业准则和国际条约、规则，以及公司章程、相关规章制度等要求”。这项法条给出的企业合规之“规”显然是具有典型法律条文言辞特色的、包含所有内容、适用所有情况的宽泛概念。现实中企业开展合规管理实际工作，合规之“规”一定是按照风险程度大小、企业识别防范能力高低、对企业造成损害的轻重程度、感知研究应对时间长短等因素确定重点内容和轻重缓急排序的。

国资委2018年11月2日发布实施《中央企业合规管理指引》以来，围绕企业合规管理召开的会议越来越多。作者调研发现，2018年9月至2023年2月，国内举办的各类企业合规会议超过了50个。代表性会议包括：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全国企业合规委员会主办的2018中国企业合规论坛（2018年9月7日北京举行）、汇业律师事务所主办的2019企业合规管理国际高峰论坛（2019年10月12日重庆举行）、北京新世纪跨国公司研究所主办的2020第十一届中国企业合规论坛（2020年9月25日青岛举行）、河南省新能源商会主办的2021中国企业合规论坛（2021年5月8日郑州举行）、中国政法大学主办的蓟门合规高峰论坛（2022）暨“合规学”新兴学科培育与建设研讨会（2022年11月19日北京举行）和中国机电产品进出口商会主办的2023年出口管制合规论坛（2023年2月23日北京举行）。

对国内各类企业合规论坛研讨主题内容的归纳分析可以发现，国内企业合规之“规”的重点内容是影响国内企业开展业务的国外各类法规，特别是国外针对特定国家制定的、意在遏制其产业技术发展的各类法规，如对华出口管制政策法规、特定产业技术领域投资审查限制法规、针对特定国家特定地区的产品限制法规等。这些法规带给中国企业的风险大，中国企业识别防范这些法规带来的风险比较困难，这些法规对中国企业往往造成重大损害，中国企业感知、研究和应对这些法规及其变化的时间往往很短。这些影响国内企业开展业务的国外各类法规是中国企业合规之“规”中，对中国企业影响最大最直接、中国企业需求迫切性最强、需要设置为最优先事项的重点合规内容。

尽早感知研究应对这类法规带给中国企业的负面影响和可能的损害,也是近年来竞争情报研究与服务的前沿领域和重要内容。从竞争情报专业视角审视可以发现，近年来中国企业合规管理之“规”的重点内容也是竞争情报领域典型的关键情报课题（Key Intelligence Topics，KITs）。

· 从现实案例看企业合规管理对竞争情报工作的需求

企业合规包括产品合规、进出口管制合规、金融合规、数据合规、反腐败合规、投资合规等细分内容，涉及的业务范围广泛。企业合规工作的逻辑主线是“发生了什么？——对我们企业意味着什么？——我们企业该怎么办？”，这与企业竞争情报工作逻辑主线完全一致。

企业开展合规管理对相应的竞争情报工作有迫切、巨大而长期持久的需求，这在现实企业案例中的表现尤其具有典型意义。

例如，某企业Z被某国商务部列入了出口管制实体清单，企业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Z企业付出了包括支付巨额罚款、董事会成员全部更换、接受国外政府指派合规监督专员进驻企业并支付相关费用等惨重的代价后，公司最高决策层做表率、企业全员参与建成了国际一流水准、完全符合相关监管要求的企业合规管理体系，Z企业合规管理体系也成为中国国内公认的企业合规管理体系建设标杆。研究发现，高效专业的竞争情报系统已经成为Z公司企业合规管理体系不可或缺的核心支撑内容，嵌入企业合规管理体系，与企业合规管理体系融合互动成为该企业竞争情报工作的显著特点。与竞争情报界评选的诸多世界一流竞争情报最佳实践企业相比，Z企业竞争情报工作专业水准毫不逊色。在Z企业，竞争情报工作不是是否需要的问题，而是和技术、资金、人才一样，成为企业日常经营须臾不可或缺的核心要素。

又如，某企业L是中国本土新能源产业的领头羊，也是全球光伏产业举足轻重的行业巨头。2022年，某国以莫须有的理由推出法案，对产自中国X省的棉花、新能源产品进行进出口限制。L公司出口到某国价值超过10亿元人民币的光伏产品进入该国便遭到海关扣押，要求L企业提供其出口到某国的光伏产品与X省没有关系的证据。L企业竞争情报工作缺位导致公司出口业务遭受重大损失。此后L公司大力推进企业合规管理工作，竞争情报工作和企业合规管理工作一样，都成了L企业的“一把手”工程。如今，竞争情报已经成为L企业正常运营不可或缺的支撑性工作。

从以上两个典型案例可以看出，新的国际竞争环境下，具有涉外业务的中国企业出现风险、遭受损害的可能性大为增加，企业合规管理对竞争情报工作的需求越来越大。

目前，中国面临越来越多的贸易限制，受到影响的中国企业越来越多。随着中国企业开展合规管理活动的日益普遍，中国企业对竞争情报工作的需求越来越大、要求越来越高。

3、企业合规管理对竞争情报研究与创新产生了现实需求

· 企业合规管理提出了竞争情报研究课题

竞争情报在中国的发展史表明，竞争情报工作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产生理论方法研究的需要。理论方法研究与实践应用服务实际工作相互促进、互动耦合是包括竞争情报在内的所有应用性学科的普遍规律。竞争情报在中国的发展史也表明，根据社会需求和实际工作的牵引，若干分支学科领域的发展壮大是包括竞争情报在内的应用性学科与时俱进、创新发展的重要标志。到目前为止，竞争情报产生的分支学科领域包括企业竞争情报、产业竞争情报、技术竞争情报、国家竞争情报、政府竞争情报、区域竞争情报等。

合规管理是竞争情报实践应用服务的新场景,这个新场景中的竞争情报行为有自己独特的运动规律,包括原有的企业竞争情报、技术竞争情报、国家/政府竞争情报、产业竞争情报、区域竞争情报分支学科领域在内的已有竞争情报理论方法都难以令人信服地解释、指导合规管理场景下的竞争情报行为和工作。面向企业合规管理的社会需求为竞争情报提出了新的课题和研究领域，需要系统深入持久研究探索。他们包括但不限于以下问题：合规管理应用场景下竞争情报行为特有的运动规律是什么？面向合规管理的竞争情报理论方法体系与企业竞争情报、技术竞争情报、国家/政府竞争情报、产业竞争情报、区域竞争情报分支学科领域在内的已有竞争情报方法成果体系的关系是什么？合规管理竞争情报能否成为新的竞争情报分支学科领域等。

· 企业合规管理为竞争情报工作的创新发展带来了新契机

中国竞争情报事业奠基人包昌火研究员认为，竞争情报已经成为独立的学科，竞争情报学的研究内容包括竞争情报应用、竞争情报教育、竞争情报方法、竞争情报管理、竞争情报理论5个主要部分。竞争情报研究能否被社会认可以及研究价值高低，竞争情报教育暨专业人才培养事项指标是重要判据。

据国资委领导在2021年5月13日举行的“法治央企建设媒体通气会”介绍，中央企业已经全部建立合规委员会。另据中国青年报2023年3月2日报道，2 000多家中央企业集团和重要子企业已设置合规委员会。可以看出中国企业推进合规管理工作已经非常普遍。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企业合规管理必然需要事实上的竞争情报专业人员队伍。符合企业合规管理需要的竞争情报专业人员怎样培养？这些专业人员需要学习什么课程？需要什么样的专业知识体系？需要什么样的专业方法技能？这些专业人员怎样管理？这些专业人员的职业生涯如何规划？等等，这些问题既是企业迫切需要的人才培养问题，也是迫切需要求解的竞争情报理论方法问题。

社会需求是理论方法研究和实践应用服务工作最强大的动力。改革开放以来，选对了风口普通人事业腾飞的事例不胜枚举。中国企业大力推进企业合规管理产生了强大而持久的竞争情报需求，为竞争情报理论方法研究创新发展带来了难得的重大契机。

4、合规时代竞争情报实践与应用服务展望

· 企业竞争情报人员能成为合规管理专业人员吗？

企业竞争情报人员能成为合规管理专业人员吗？这是竞争情报工作者必然会提出的问题。作者参加多个企业合规会议，就这个问题向多家企业合规管理负责人请教咨询，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

企业的法务部门通常都是企业合规管理归口牵头部门，具有法律专业知识背景的法务人员是企业合规管理专业队伍的核心力量，首席合规官也必然是由法律专业人士担任。但法务工作也分为传统法务工作和新型法务工作两个类别。传统法务工作主要任务就是从法律专业角度审阅合同文本，帮助企业防范风险。但合规时代来临传统法务工作的局限性越来越大，如传统法务对企业业务工作了解不够、太注重安全对企业开拓创新可能产生负面影响、只能作为企业的成本中心、容易被企业外部律师事务所等外部专业机构外包业务取代等。

对企业而言，安全固然重要，但安全是为发展提供保障和服务的，发展才是企业根本目的和安身立命之本。企业发展就需要敢于开拓创新、敢于冒险、敢于先行先试、敢于开展前人没有做过的业务、敢于竞争战胜竞争对手。这就需要企业法务部门从传统法务工作向新型法务工作转型。新型法务工作的主要特点是深入了解企业业务、嵌入企业业务流程全程识别防控风险、帮助企业创造价值、推动法务部门从成本中心向营收中心迈进。为了适应企业安全与发展兼顾的需要，传统法务工作都在向新型法务服务工作转型，新型法务工作体系之下，法务部门领衔的企业合规管理专业人员队伍一般由两部分人员组成，一部分是具有法律知识背景的法务专业人员，另一部分是对企业的业务有深入了解的专业人员。

例如，中国国内公认的企业合规管理体系建设标杆企业Z公司，目前已经拥有一支近300人的企业合规管理专业人员队伍，其中约一半人为具有法律知识背景的法务专业人员，约另一半为从企业各业务部门遴选出来的专业人员。这些从技术研发、营销与销售等业务部门选拔底专业人员，从事业务工作至少都在5年。

可以看出，企业竞争情报人员是能够成为合规管理专业人员的，但企业竞争情报人员成为合规管理专业人员显然也是需要一定条件的，包括拥有良好的竞争情报专业知识和技能、具有良好的学习能力、对所在行业和所在企业有深入了解、对技术研发、营销与销售等企业具体业务有深刻理解等。

· 企业合规时代竞争情报工作具有广阔的发展前景

中央企业为代表的中国本土企业群体大力推进企业合规管理标志着企业合规时代已经来临。企业集团一把手亲自领导、企业集团顶层高管全体参与支持、企业二、三级子企业领导全部跟进参与支持，是中央企业推行企业合规管理的普遍做法。

研究表明，拥有“保护神”（Champion)是企业竞争情报工作的关键成功因素之一。竞争情报评选出的最佳实践企业，都有坚定支持竞争情报工作的保护神，代表性人物有IBM总裁郭士纳（Gerstner）和美国摩托罗拉公司创始人高尔文（Galvin）等。

企业合规管理是无“名”有“实”的竞争情报行为，也都是企业最高领导抓的“一把手”工程。企业“一把手”亲自抓合规管理，必然认识到培养提升企业竞争情报收集分析专业能力的极端重要性，也必然认识到企业竞争情报专业人才队伍不可替代的重要价值，现有的竞争情报专业人员有了大展身手的广阔舞台和诱人的晋升空间。企业扩大合规管理专业队伍必然带动竞争情报教育培养专业机构的发展，吸引更多竞争情报专业人员进入企业合规管理专业队伍，形成社会人才需求——人才教育培养——竞争情报研究闭环的、不断优化加强的良性循环，推动竞争情报理论研究与实践服务相互支撑、互动耦合、共同成长。

改革开放之后，强大的社会需求推动我国出版行业快速发展，社会急需大批出版专业人才。我国最早建立图书情报专业的武汉大学图书情报学院在国内率先开设出版专业，通过开展学历教育培养专业人才，也通过开办各种短期培训班培养出版专业人才。由于顺应了社会需求，不但培养的出版专业人才毕业后很抢手，学院多位开设出版专业课程的青年教师也被出版企业高薪挖走当副老总。这一活生生的现实事例是“站在风口上普通人也能事业腾飞”这一名言的有力佐证。

企业合规时代急需大批合规管理专业人员，为竞争情报从业者提供了事业腾飞的“风口”，企业合规时代竞争情报工作毫无疑问具有广阔的发展前景。

5、结语

竞争情报在中国的发展史表明，社会需求是推动竞争情报理论研究与实践服务创新发展的根本动力。合规时代来临为新时期中国的竞争情报事业创新发展提供了强大动力和重大机遇。我国的改革开放进入新的阶段，国际竞争环境日益复杂。需要开展合规管理的机构群体除了企业之外，还包括所有与国外有业务交流关系的单位，如科研机构、大学、政府部外事部门、涉外中介咨询信息服务等机构。这些机构和企业一样，也同样需要面向合规管理的竞争情报服务。竞争情报理论研究与实践服务工作者顺应社会需要，持续努力，定能取得不负时代的工作成就。

（来源：《竞争情报》杂志2023年第4期）